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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玩伴到超級保母－－《我，機器人》讀後心得（舊文新貼）

書名：我，機器人（I， Robot ）

作者：艾西莫夫

原文作者：Isaac Asimov

出版社：貓頭鷹

出版日期：2006年

從玩伴到超級保母

　　「過去曾有一段時間，人類單獨面對宇宙，沒有一個朋友。現在有別的生靈幫助他了；一種比他自己更強壯的生靈，更忠實、更有用，而且絕對死心塌地。人類已不再孤獨。」－－蘇珊．凱文（1982－2065）

　　瘋云騎士的某項職業（或曰：「天命」）是保母，我也屬於苦命的勞工階級，當然也要加入工會，好保障自己的權益。在我們星際保母同業工會的大會堂門口上刻著全宇宙的保母都必須遵守的職業道德規範：
　（1）保母不得傷害小孩，或袖手旁觀坐視小孩受到傷害。
　（2）除非違反第一規範，保母必須盡力滿足小孩的慾望。
　（3）在不違反第一規範與第二規範的情況下，保母必須保護自己。
　　這裡的「小孩」指得是人類1至6歲的幼兒，或者嚴格來說是指：無法自行取食且無法控制大小便的人類幼兒。當然超過6歲以上的人類也可以找保母來照顧，但是這種情況加上以上第二規範，有可能會讓保母這項職業成為色情行業。對此，星際保母同業工會有嚴格的明文規定與相關處罰。但是存在著例外的狀況，那就是案主已滿7歲但未滿16歲，或者案主的心智狀況經專業精神科醫師鑑定後，認定其不滿6歲或與6歲幼兒相當，這時候星際保母同業工會的會員得兼職這項照顧此類案主的差事，這時保母的身分將變成「玩伴」，工會所提供的福利與保障也相對減少。玩伴也需要遵守星際保母同業工會所訂立的三大規範，惟第二規範必須修訂成：（2’）除非違反第一規範，保母必須視情況需要合理地滿足案主的慾望。在保母工會的《童蒙求我（註一）實際操作準則玩伴篇》，對於上述（2’）中所提到的「視情況需要合理地滿足案主的慾望」，提供了詳實且繁複的指導與規定。雖然「玩伴」並非「保母」，但保母可以兼職「玩伴」，這是工會的德政，因為大家都要賺錢啊。
為什麼星際保母工會要訂立這樣多麻煩的規定？起因於人類保母出現了可敬的對手－－機器人保母。1996年，美國機器人公司推出了機器人保母，該公司宣稱他們的機器人保母是以正子腦運作的，絕對嚴格遵守以下三大法則：
　（1）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或袖手旁觀坐視人類受到傷害。
　（2）除非違反第一規範，機器人必須服從人類的命令。
　（3）在不違反第一規範與第二規範的情況下，機器人必須保護自　己。
　　由於機器人保母堅固耐操，24小時皆可工作，當時不僅讓人類保母受到威脅，也直接促使星際保母同業工會的成立，工會成立後發起一連串的示威遊行抗議活動與相關的議題論壇。在歷史上，星際保母同業工會是將機器人趕出地球的第一個主力組織，也可以說是後來人本協會的前身。「人類的小孩，人類帶」就是當時流行的口號。據說美國機器人公司當時本想控告星際保母同業工會抄襲他們的機器人三大法則，星際保母同業工會反駁說：只要是有理性的人都會具有保母三大規範的觀念，因此這三大規範其實反映了人類天性中的智慧與慈愛，機器人三大法則才是抄襲人類天性的拙劣仿製品。由於當時人類中心主義運動在全球各地發燒，美國機器人公司為避免激起更多的憤怒，於是罷手，轉而採取與各界人士交好的策略。
　　憑良心而論，機器人保母的確是人類保母可敬的對手，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關於詳情可以參考《行星際日報》針對蘇珊．凱文博士所作的一系列採訪報導，報導上所涉及的故事後來也被編為專書出版。在這裡我想就人類保母的角度來談論機器人對於人類的影響。

　　人類天生就是會寂寞的生物，不然怎麼會有那樣多人尋找外星人，不然怎麼每到週末，酒店、KTV的生意會那樣好，不然怎麼每次人群聚集，人們就迫不及待地一直喋喋不休？當然小孩也會寂寞，瞧他們會把沒有生命的玩偶當作朋友看待，還有些小孩會自行創造出想像的朋友，另外比較特殊的就是對某個人（可能是曾經當過他的保母的人）的名字念念不忘，例如我有一位曾經當過保母的日本朋友，藝名叫「千兵衛」，他就被一個只帶過幾次的小孩記住名字，雖然千兵衛已經離開該案主一年有餘，那個小孩還是每天「千兵衛、千兵衛」的叫，讓案主的父母懷疑他是不是對那個小孩施過催眠之類的玩意兒。小孩對自己的童年玩伴可是很死忠的，這也是為什麼機器人第一與第二法則會這樣受到推崇，這讓每位將小孩託付給機器人保母的家長們感到十分安心。人類小孩天生就會把沒有生命的物品當作人類來對待，這其實反映了人類心智能力與需要：人類必須處在社會的人際活動中才能發展出應有的智能，幼兒必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自我與他人視為認知主體來對待，進而認知世界與學習語言。因為有這項能力與需求，讓發展中的人類幼兒將非人類視為人類來看待。
人類天生就會寂寞，這迫使我們尋求同伴，與同伴說話就是消除寂寞的最好方法。在機器人還無法理解人類語言的1950年，曾經有位數學家涂靈（A. M. Turing）宣稱只要人們無法辨識正在交談（或筆談）的對象是人類還是電腦，那麼就必須承認該電腦是具有思考能力與擁有思想的。雖然這項主張後來飽受批評，但是科學史上有記載，有人會對其實不具有思考能力而僅僅只是運作模仿心理治療談話模式軟體的電腦吐露心中秘密（註二）－－人類真是何其寂寞啊。
　　等到機器人能夠理解人類語言的意義－－這要歸功正子腦的發明－－人類面臨尊嚴上的危機，因為出現了可與人類智能匹敵的受造物。我帶過幾位後來成為大科學家的小孩，這些科學家從小就是平常人眼中所謂的怪胎，例如有些人不愛玩具只愛質數，或者三句話不離數字或各種怪術語，在保母眼中，他們是很難帶的案主，因為他們都不太理人。在這些小孩眼中，我總可以看到一種莫名的渴望：希望能尋找可以作伴的同類。所以當蘇珊博士說出：「機器人是比人類更優秀、更純潔的品種」時，不必感到驚訝，機器人的確是他們很好的同伴。
　　正是這樣的渴望，讓有些科學家們長大後努力發明可以作為朋友的機器人。不過基於人類安全的顧慮與維護人類的尊嚴，還有工業實作上的需要，機器人第一與第二法則就這樣被制定出來。至於第三法則的設置是因為科學家發現擁有正子腦的機器人具有「自我意識」。出自對小時後對童年玩伴的渴望，也出自於慈悲以及出自開發公司針對市場經濟成本效益的考量，科學家將第三法則置入正子腦中，以免機器人因第二法則而遭到人類摧殘。

　　「主體性」或者「自我意識」是宇宙中的一項奇蹟，沒有人知道它是如何出現的，連發明正子腦的科學家也無法說明為何正子腦能夠創造出自我意識。正因為正子腦的運作太過複雜，加上「自我意識」這玩意兒，讓人類科學史上出現了「機器人心理學」這種怪學科出來專門研究機器人心裡在想什麼。「主體性」或者「自我意識」可以說是一切理性行為的基本條件，不具「主體性」或者「自我意識」的電腦只能算是計算加減乘除的計算機，不能受到科學家的尊重，也根本無法有所謂是否要遵守機器人三大法則的問題。根據人類的研究，要擁有「自我意識」必須要擁有反省能力，因此機器人是有反省能力的，不過如果有一天它們反省到自己的「自我意識」時，那真的是好玩了，機器人心理學家必須搬出一大堆存在主義或者其他哲學上的討論來「安撫」機器人，不然強大的邏輯運算能力用在這類哲學問題時，會讓正子腦燒掉或者讓機器人得到類似人類憂鬱症的「症狀」（在技術層次上稱作「當機」）（註三）。這時候，機器人心理學家就很像是機器人的保母，但也唯有將機器人當作人看待的科學家才會有這樣大的耐心。
　　為什麼機器人會憂鬱呢？因為它們具有自我意識，也具有反省能力，他們會反省到強壓在自己身上的三大法則。它們會質疑為何機器人不能傷害人類，以及為何一定得要服從人類的命令，還有為何機器人要保護自己？當然具有強烈質疑「心態」的機器人在開始質疑三大法則時就已經壞掉了，剩下來的就是比較不會質疑三大法則的正子腦機器人。但是這些機器人因為自我意識與反省能力而產生的正子腦中壓力還是存在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後來機器人身上出現了第二項奇蹟。也許是出自演化，也許機器人自身的學習能力太強，因而受到人類的影響，機器人開始發展出各式各樣消除正子腦中壓力的方法：有些機器人開始信教，佛教、基督教或回教什麼都有，這些宗教幫助它們接受自身或第一法則的存在，另外也有些機器人學會說謊，更妙的是有些機器人學會什麼是幽默，更有甚者，傳說歷史上有位名叫安德魯的機器人因而發展出精湛的工藝技巧，它成為一位工藝家與發明家。總而言之，機器人學會了適時的逃避現實壓力。就這方面，機器人倒是越來越像人類。
　　不過，瘋狂與創意仍然是人類的強項，卻也為人類帶來許多災難，歷史上數不盡的戰爭、酷刑以及種種恐怖行動等等，都說明著同樣一件事：人類從出生到死亡一直都尚未成年。有很多人類兒童、青少年會製造的麻煩，在成人社會中仍然會出現，只是程度不同罷了。如此看來，人類需要保母，否則很有可能某一天人類因為自身的瘋狂把自己給滅絕了。
　　所幸，服從三大法則的機器人或機體到最後將第一法則中的「人類」全稱量化，甚至將人類全體視為一個對象來處理，進而成為人類的守護神，在人類不知不覺中控制著全世界，讓人類免於恐懼與戰爭之中。原來只是存在於人類小孩心中渴望的夢想，如今不僅實現，甚至還讓機器人成為全體人類最忠實可靠的朋友－－超級保母，我想這是當初星際保母同業工會的創始會員始料未及之事吧。

　　（註一）「童蒙求我」出自中國古籍《周易》中蒙卦之卦詞：「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蒙」意為幼稚愚昧。
　　（註二）請見史迪芬．平克所著，《語言本能》，頁230至頁233，商周出版。
（註三）由此看來，把哲學當作自身職業的人類真的是將自己暴露於危險之中。

後記：這是一篇舊文，撰寫緣由是為了參加出版社的徵文活動，最後我獲得一本科幻小說。本文算是一篇「同人文章」，有關保姆的部分是自《我，機器人》衍生出的「被害妄想情節」。現在再讀一次，既有趣又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