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睡不著,重開部落格,貼文章。這篇文章是元月一日凌晨惡夢驚醒後頭疼隔幾日寫的。
怎麼今年一開始就沒事惡夢......
◎ 節奏與記誦
現在很多人有手機,大部分手機號碼有10個數字,一般給別人手機號碼時,會「分段處理」,例如,取任意10個數字9658246310,將其分成9658-246-310,這樣就很好記。
將隨意的數字排列分段處理,並沒有改變原來的數字,但是能提高一般人對此串數字的記憶,可能的理由是:節奏感可幫助記憶。
網路上有人在教如何背誦圓週率,將3.14159265358……分成
3. 1415926535 8979323846 2643383279 5028841971……
聽說有人可以背出小數點後幾千位……
坊間也有人利用此原理設計英語學習教材,在此就不介紹了。
9658246310還可以有其他不同分段法,例如:
9658-2463-10,96-58-24-63-10,965-824-631-0,96582-46310……
哪一種比較好記?為什麼?
◎ 節奏與情緒
例如唐代杜牧的《清明》: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有人覺得有冗字,遂改成:
「清明時節雨,行人欲斷魂。
酒家何處有?遙指杏花村。」
先不管這首詩是不是杜牧所作,此詩基本上在講一個失意人在壞天氣中出門找酒喝。
有人說此詩一改,意趣減半。
比較合理的理由是原本的七字節奏比較符合作者想呈現的意境,改成五字一句,節奏變快,帶動讀者呼吸急促,與酒徒的消沈或失意心境相衝突。
上述例子說明句子不是變短就比較好,還要考慮符不符合所要呈現的意境。
例如曹操《短歌行》開頭片段: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這幾句描寫酒鬼發牢騷,由於節奏輕快,雖然好記,但是略有不足。
李白《將進酒》開頭片段: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這幾句也是在描述酒鬼發牢騷,李白嫌七個字不夠,還要加字「君不見」,拖慢節奏,比較接近長嘆一口氣的感覺,而且連嘆好幾口氣……
值得注意的是,若用「國語」念這幾句,感覺不到「押韻」,若用「閩南語」或「河洛話」朗讀的話,有些閩南語專家會將「回」唸成類似國語「孩」的音,將「雪」唸成類似「suat」,如此,「來」與「回」同韻,「髮」與「雪」同韻,發音的口腔變化更像長嘆氣時的形狀,君不見(電視、電影上)有些人失意嘆氣時,嘴巴是張開的……
《將進酒》進行到中間,主人翁已經開始「喝茫」了,加了快節奏的句子: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君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聽。……」然後繼續發牢騷……
(警語:喝酒過量,有害健康。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
◎ 押韻與認知
黃永武曾在其討論詩學的著作中提到韻母與認知得關係。(恕我不知道把書收到哪裡去了。)一些聲韻學家也有類似的看法。(有些英語發音學家也有類似看法,書也不知藏去哪裡了。)
例如,「細、小、纖、碎、散、撕、澌、嘶」有類似的口腔發音位置。
轉引自:https://read01.com/6mO4k.html
像「大、廈、海、江……」發音時都需要將口腔張大。可能是原始人遇到宏大事物時,自然產生的身體反應演變為語言的慣用發音。
用類似韻母的字詞可能傳達讀者類似的感受。
例如黃霑為電影「黃飛鴻」寫的主題曲「男兒當自強」國語版歌詞:
「傲氣面對萬重浪 熱血像那紅日光 膽似鐵打 骨如精鋼 胸襟百千丈 眼光萬里長 我發奮圖強 做好漢 做個好漢子 每天要自強 熱血男兒漢 比太陽更光……」
徐克的「黃飛鴻」系列基本上是打架片,更正,涉及民族大義、國仇家恨的武打片,黃霑填的歌詞壓ㄤ韻,且「浪、光、鋼、丈、長、強……」等字意思都符合片中所呈現的武打氛圍。
張大春曾在小說〈城邦暴力團〉提到,古代打仗叫陣罵人時,韻母有特別講究,既要罵起來有氣勢,還要追求不傷身體。(此書借人已久,恕無法註明頁數。)
所以,可知罵人的話有千百種,為什麼有些句子很少人用,有些卻朗朗上口,效果十足,以致婦孺皆知,童叟慣用,聽說有些人沒事罵一罵變成「口頭禪」,能透中氣、通氣血(大誤),儼然「國罵」,就是這個原因。
(天外謎之音:聽你在鬼扯………)
◎ 文人相輕
先前提到9658246310的分段法,9658-246-310,9658-2463-10,96-58-24-63-10,965-824-631-0,96582-46310,……等等
「9658-246-310」這種分段法是我常用的,不論記自己或別人的手機號碼,不過在唸「9658」時,速度要快一點,剩下的則按正常速度,這樣使得心理的期待時間比較一致,呼吸也比較順,「96582-46310」也不錯,只是不常用,其他分段法則節奏有點亂,或搞亂呼吸,也影響預期心理。
以上的「體驗」是不是能擴大解釋到其他人身上,就不曉得了。
由上,可以假設,語句的節奏可能會影響讀著的呼吸或心理狀態。
若成立的話,可以說明「文人相輕」的現象。「文人相輕」源自曹丕的《典論論文》:「文人相輕,自古而然。」他又說:「夫人善於自見,而文非一體,鮮能備善,是以各以所長,相輕所短。」
先不管每個作者的知識背景與思路不同所造成的差異。
每個作者喜好的節奏不同,不同年齡也可能有不同的愛好,每個人的呼吸方式可能不一樣,有些人習慣用胸式呼吸,有些人偏好腹式呼吸,呼吸的節奏也因人而異,而且說不定不好任意改變。像我就習慣腹式呼吸,曾經嘗試改變,結果把身體搞爛,旁聽了半學期太極拳課才調回來,撿回一條命。
不同的作者寫作時有不同的節奏,書寫工具不同,可能也有影響,像我手寫出的文字不會比打字的作品來得輕快有節奏,也寫不出笑點。
每個人的閱讀習慣或姿態也不同,有些人讀書搖頭晃腦,有些猶如老僧入定。
對文字及身體韻律敏感的讀者讀到一篇不符喜愛節奏的文章,或是文字的節奏不合自己的對文章內容的預期心理,可能造成呼吸習慣的改變,影響心理狀態,可能會覺得文字不順,大罵作者……
有些人可能一點影響都沒有。
回到「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本來是「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縮短後,節奏變快,念起來更有力,「假設」及「求證」也可能被當成動詞來解,「大膽」與「求證」就變副詞了。
形容詞與動詞造成的預期心理可能會不同,因為「動詞」會讓人有「作出行動」的預期,或被「暗示」要行動。
「假設」發音時,嘴型是張開的,「求證」則嘴型略閉。
「大膽」發音時,嘴型張開,「小心」嘴型收縮。
「大膽假設」發音時,嘴型幾乎要張開的,「小心求證」則都收縮。如此,發音效果上,各有加乘作用,也影響讀者對兩個動詞的感受。
若是換成「小心假設」,一收一張,「大膽求證」,一張一收,雖然有「交錯效果」,但沒有「加乘效果」。而且因為嘴型一開一闔,唸「小心假設,大膽求證」時,要多費些力氣。
至於會不會影響「小心假設,大膽求證」的流行?我就不曉得了,應該要另外做正式研究調查。
由上,還可以繼續討論「詩可不可以翻譯」,不過就到此為止吧。
◎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是廣告金句
以下討論「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是胡適有意為之的廣告宣傳用語,而且宣傳重點在「假設」與「求證」,而不在「大膽」與「小心」。
※ 秦人好簡
胡適鼓吹白話文運動,曾寫過〈白話文學史〉,他一定知道後秦龜茲國三藏法師鳩摩羅什曾翻譯〈大智度論〉,弟子僧叡為其寫序,序中提到:「經本既定,乃出此釋論。論之略本有十萬偈,偈有三十二字,并三百二十萬言。梵夏既乖,又有煩簡之異,三分除二,得此百卷。」
鳩摩羅什僅翻譯〈大智度論〉只有原本的三分之一,共一百卷。為什麼只翻譯三分之一?
「梵文委曲,皆如初品。法師以秦人好簡故,裁而略之。若備譯其文,將近千有餘卷。」
因為「秦人好簡」,大概是當時的後秦人士不喜歡繁瑣的哲學討論,喜歡以簡馭繁。若將〈大智度論〉全部譯出,會有一千卷譯文。
喜歡繁複討論問題,大概是古印度哲學家的「癖好」。例如,印度佛教哲學家龍樹於〈中論〉分析「因」這個概念,條列窮盡各種「因」的可能定義,再各個擊破,結論得出論敵對「因」的定義不成立,然後繼續分析「緣」這個概念……就連佛教的基本主張「四聖諦:苦、集、滅、道」也不放過,也要分析,再跟你講你以為的關於「四聖諦」的看法都不正確……
唐代玄奘大師翻譯〈成唯識論〉時,也是將印度十家對世親〈唯識三十頌〉的註釋、討論揉合後,編譯而成。
※ 胡適的廣告宣傳語
大概是當時迫切發展科學,需要改變社會觀感,宣傳科學的好處,加上「秦人好簡」,所以胡適會想方設法製作適宜宣傳的口號標語:
「我曾經有許多時候,想用文字把方法做成一個公式、一個口號、一個標語,把方法扼要地說出來;但是從來沒有一個滿意的表現方式。現在我想起我二三十年來關於方法的文章裡面,有兩句話也許可以算是講治學方法的一種很簡單扼要的話。
那兩句話就是:『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治學方法》,收入〈胡適作品集24胡適演講集(一)〉,遠流,1994年初版5刷,頁4至頁5。)
這口號很簡單,又很順口。
他在別的地方又說:「科學的方法,說起來其實很簡單,只不過『尊重事實,尊重證據』。在應用上,科學的方法只不過『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治學的方法與材料》,收入〈胡適作品集11治學的方法與材料〉,頁144。)
通常廣告公司或詐騙集團找上你時,若有人說「很簡單」,那肯定「不簡單」,若有人說「很單純」,那肯定「不單純」……
胡適也曾製作其他標語、口號,例如:「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出處不明),「為學要如金字塔,要能廣大要能高」(《讀書》,同上,頁177),「打倒名教!名教掃地,中國有望!」(《名教》,同上,頁81至頁82)……
這些口號,有些仍流傳至今,有些要無聊翻書才知道,有些則消失在空氣中……
不管怎樣,由上可知,胡適有製作標語、口號的習慣,或按現在的話來說便是某種「行銷策略」。
※ 寬泛的科學邊界
雖然「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是胡適用來宣傳的「科學方法」口號,但是他的「科學」不只是自然科學,也包含考據、聲韻、訓詁、歷史……
證據如下:
「我想上文舉的例很可以使讀者懂得清代學者的治學方法了。他們用的方法,總括起來,只是兩點。(1)大膽的假設,(2)小心的求證。假設不大膽,不能有新發明。證據不充分,不能使人信仰。」(《清代學者的治學方法》,〈胡適作品集4,問題與主義〉,頁182)
「約在三十年以前(1930年十二月),因為出版家的要求,我編了一本《胡適文選》,其中選進了三篇關於《紅樓夢考證》的文章。《文選》的序文是想寫給青年讀者看的。在那裡,有些話是就《紅樓夢》考證這方面寫講的:
『少年的朋友們,莫把這些小說考證看作我教你們讀小說的文字。這些都只是思想學問的方法的一些例子。在這些文字裡,我要讀者學得一點科學精神、一點科學態度、一點科學發法。科學精神在於尋求事實、尋求真理。科學態度在於擱起感情,只認事實,只跟著證據走。科學方法只是「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十個字。沒有證據,只可懸而不斷;證據不夠,只可假設,不可武斷;必須等到證實之後,方才奉為定論。』」(《杜威在中國》,收入〈胡適作品集25,胡適演講集(二)〉)
「科學的方法,說起來其實很簡單,只不過『尊重事實,尊重證據』。在應用上,科學的方法只不過『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
在歷史上,西洋這三百年的自然科學都是這種方法的成績;中國這三百年的樸學也都是這種方法的結果。顧炎武、閻若璩的方法,同葛利略(Galileo)、牛敦(Newton)的方法,是一樣的:他們都能把他們的學說建築在證據之上。戴震、錢大昕的方法,同達爾文(Darwin)、柏司德(Pasteur)的方法,也是一樣的:他們都能大膽地假設,小心地求證。」(《治學的方法與材料》,收入〈胡適作品集11治學的方法與材料〉,頁144。)
「治學沒有什麼秘訣;有的話,就是:『思想和研究都要注重證據。』所以我上次提出『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兩句話作為治學的方法,後來錢校長對我說:學理、工、農、衣的人應該注重在上一句話『大膽的假設』,因為他們都已比較的養成了一種小心求證的態度和習慣了;至於學文史科學和社會科學的人,應該特別注重下一句話『小心的求證』,因為他們沒有養成求證的習慣。錢校長以為這兩句話應該有一種輕重的區別:這個意思,我大體贊成。……」(《治學方法》,收入〈胡適作品集24胡適演講集(一)〉,頁14)
※ 重視證據
由以上引文,可以看出,「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是「重視證據」等看法的延伸。另外的延伸證據有:
「中國這三百年的樸學成立於顧炎武同閻若璩;顧炎武的導師是陳第,閻若璩的先鋒是梅鷟。陳第作《毛詩古音考》(1601-1606),注重證據;每個古音有『本證』,有『旁證』;本證是《毛詩》中的證據,旁證是引別種古書來證《毛詩》。如他考『服』字,古音『逼』,共舉了本證十四條,旁證十條。顧炎武的《詩本音》同《唐韻正》都用同樣的方法。《詩本音》於『服』字下舉了三十二條證據,《唐韻正》於『服』下舉了一百六十二條證據。
梅鷟是明正德癸酉(一五一三年)舉人,著有《古文尚書考異》,處處用證據來證明《偽古文尚書》的娘家。這個方法到了閻若璩的手裡,運用更精熟了,搜羅也更豐富了;遂成為《尚書古文疏證》,遂定了偽古文的鐵案。有人問閻氏的考證學方法的指要,他回答道:
不越乎『以虛證實以實證虛』而已。」(《治學的方法與材料》,收入〈胡適作品集11治學的方法與材料〉,頁144至頁145。)
「不但材料規定了學術的範圍,材料並且可以大大地影響方法的本身。文字的材料是死的,故考證學只能跟著材料走,雖然不能不搜求材料,卻不能捏造材料。從文字的校勘以致歷史的考據,都只能尊重證據,卻不能創造證據。
自然科學的材料便不限於搜求現成的材料;還可以創造新的證據。實驗的方法便是創造的方法,平常的水不會分解成氫氣、氧氣;但我們用人工把水分解成氫氣和氧氣,以證實水是氫氣和氧氣合成的。這便是創造不常有的情境,這便是創造新證據。
紙上的材料只能產生考據的方法;考據的方法只是被動地運用材料。自然科學的材料都可以產生實驗的方法:實驗便不受現成材料的拘束,可以隨意創造平常不可得見的情境,逼拶出新結果來。考證家若沒有證據,便無從做考證;史家若沒有史料,便沒有歷史。自然科學家便不然。肉眼看不見的,他可以用望遠鏡,可以用顯微鏡。生長在野外的,他可以叫他生長在花房裡;生長在夏天的,他可以叫它生長在冬天。原來在人身上的,他可移種在兔身上狗身上。畢生難遇的,他可以叫它天天出現在眼前;太大了的,他可以縮小;整個的,他可以細細分析;複雜的,他可以化為簡單;太少了的,他可以用人工培植增加。
故材料的不同可以使方法本身發生很重要的變化。實驗的方法也只是大膽地假設,小心地求證;然而因為材料的性質,實驗的科學家便不用坐待證據的出現,也不僅僅尋求證據,他可以根據假設的理論,造出種種條件,把證據逼出來。故實驗的方法只是可以自由產生材料的考證方法。」(同上,頁150至頁151)
※ 好的假設
至於胡適的「大膽假設」是不是會讓人「誤入歧途的假設」?
「這一個字的考據的故事,很可以表示清代學者做學問的真精神。假使這個光字的古本作橫已無法證實了,難道戴震就不敢下那個假設了嗎?我可以斷定他仍是要提出這個假設的。如果一個假設是站在很充分的理由上面的,即使沒有旁證,也不失為一個很好的假設。但他終究只是一個假設,不能成為真理。後來有了充分的旁證,這個假設便升上去變成一個真理了。」((《清代學者的治學方法》,〈胡適作品集4,問題與主義〉,頁185))
由上可知,胡適有意識到「假設」有好有壞,好壞的判准是有無「充分的理由」。
至於胡適對「充分理由」的看法為何,這裡就不討論了。
由上,胡適在說明「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時,主要圍繞在「證據」、「考證」來討論。「大膽的」、「小心的」只是輔助,或者是聳動、引人注目的廣告標語,或者是加油添醋,讓讀者聽眾易於入口的調味料。
※ 胡適與福爾摩斯
若翻閱殷海光的《論「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收入〈殷海光全集14,學術與思想(二)〉,桂冠圖書,1990年初版,頁701至頁737)
可以看到他談的科學方法比胡適要細緻許多,代表一種時代的進步。
胡適談的科學方法大多很粗糙,但不失為適合宣傳科學的材料。
例如他談歷史科學的方法:
「地質學、古生物學皆屬於歷史科學,本人特在此提出一八八○年赫胥黎(Thomas Henry Huxuley)關於研究古生物的一篇有名的講詞《柴狄的方法》(On the Method of Zadig )的故事來談談。
赫氏所講故事裡的『柴狄』是法國一位大哲人伏爾泰(Voltare)做的小說裡的主人翁,在這書中柴狄是一位巴比倫的哲學家,他喜歡仔細觀察事物。有一天他在森林中散步,恰巧王后的小狗走失了,僕人正在找尋,問柴狄曾否看到。柴狄當時說那隻狗是一隻小母狗,剛生了小狗,並且一隻腳微跛。僕人以為那隻狗一定被他偷藏了,就要逮捕他。這時又有一群人來找尋國王失了的馬,柴狄又說出那馬是一匹頭等快跑的馬,身高五尺,尾長三尺半,馬蹄上帶著銀套,嘴銜勒上有二十三『開』金子的飾品。於是他就以偷竊王家的狗和馬的嫌疑被捕了。在法庭上柴狄為自己辯護,他指出:他根據沙上的痕跡就可以判斷那狗是剛生小狗的母狗,左後足是跛的;又根據路旁樹葉脫落的情形,可以判斷馬的高度,根據路的寬度和兩旁樹葉破碎的情形,可以判斷馬尾的長度;馬嘴曾碰石頭,那石頭上的划痕,可以推知馬銜勒是二十三開金製成;根據馬的足跡可以判斷這是一匹頭等快跑的馬。隨後狗和馬都在別處找到了,柴狄無罪被釋。赫胥黎說:古生物學的方法其實就是『柴狄的方法』。
歷史學家、考古學家、古生物學家、地質學家以及天文學家所用的研究方法,就是這種觀察推斷的方法。地質學和古生物學都是『歷史的科學』,同樣根據一些事實來推斷造成這些事實的原因。
歷史的科學和實驗的科學方法有什麼分別呢?實驗的科學可以由種種事實歸納出一個通則。歷史的科學如地質學等也可以說是同樣用這種方法。但是實驗科學歸納得通則之後,還可以用演繹法,依照那通則來做實驗,看看某些原因具備之後是否一定發生某種預期的結果。實驗就是用人工造出某種原因來試驗是否可以發生某種結果。這是實驗科學和歷史科學最不同的一個要點。地質學和其他歷史的科學,雖然也都依因果律,從某些結果推知當時產生這些結果的原因,但歷史科學的證據大部分是只能搜求,只能發現,而無法再造出來反复實驗的。(天文學的歷史部分可以上推千萬年的日月蝕,也可以下推千萬年的日月蝕。也還可以推知某一個彗星大約在某年可以重出現。但那些可以推算出來的天文現像也不是用人工製造出來的。但我曾看見一位歐洲考古學家用兩塊石頭相劈,削成“原始石器”的形狀。)
正因為歷史科學上的證據絕大部分是不能再造出來做實驗的,所以我們做這幾門學問的人,全靠用最勤勞的工夫去搜求材料,用最精細的功夫去研究材料,用最謹嚴的方法去批評審查材料。
這種功夫,這種方法,赫胥黎在八十年前曾指出,還不過是“柴狄的方法”。柴狄的方法,其實就是我們人類用常識來判斷推測的方法。赫胥黎說:“游牧的民族走到了一個地方,看見了折斷了的樹枝,踏碎了的樹葉,搞亂了的石子,不分明的腳印,從這些痕跡上,他們不但可以推斷有一隊人曾打這裡經過,還可以估計那一隊的人數有多少,有多少馬匹,從什麼方向來,往什麼方向去,過去了幾天了。”
歷史科學的方法不過是人類常識的方法,加上更嚴格的訓練,加上更謹嚴的紀律而已。
」(《歷史科學的方法》,收入〈胡適作品集24胡適演講集(一)〉,頁121至頁123。)
胡適提到的小說情節有點類似1980年小說〈玫瑰的名字〉開頭,威廉修士靠觀察、推理找到失蹤馬兒的情節。
與胡適早廿三年出生的柯南·道爾,在十九世紀末所創造出的神探福爾摩斯,所運用的偵探方法基本上也就是『柴狄的方法』。
〈福爾摩斯〉系列應該也算是「科幻小說」,因為現代的鑑識科學是在福爾摩斯廣為人知後才逐漸發展的,第一代CSI是閱讀〈福爾摩斯〉長大的。
虛構的福爾摩斯有許多名言,向世人傳授他的「科學方法」。我「大膽假設」,相較起來,胡適的適用自然與人文學科的科學方法,跟福爾摩斯辦案的科學方法,其實是比較接近的。但我不想證明……
因為很明顯……
哈欠……
以下的福爾摩斯名言引自:
http://mypaper.pchome.com.tw/gloomy0524/post/1267421592
「當你排除了一切不可能的因素之後,剩下來的東西,儘管多麼不可能,也必定是真實的。」【綠玉皇冠案】
「演繹和分析的科學也像其他一切技藝一樣,只有經過長期的研究才能掌握,人們雖然盡其畢生精力,也未畢能達到盡善盡美的地步。」【血字的研究】
「我從不猜測,這是一種極壞的習慣,足以破壞邏輯的推理。」【四簽名】
「對於一個理想的推理家來說,一旦有人向他指明一個事實的一個方面之後,他就能從這方面不僅推斷出導致這個事實的各個方面,而且能夠推斷出由此產生的一切後果。」【五個橘核】
「從依據不充分的材料中進行推理總是非常危險的。」【斑點帶子案】
◎ 胡適的「大膽假設」
※ 窮盡各種可能
上次提到胡適與福爾摩斯,我想用簡單的方式繼續討論,只是聊備一格的動腦遊戲成果。
不是所有的隨便亂擺幾個黑白子就能作出「詰棋」,「珍瓏」的意思是玉石相擊發出的清脆悅耳聲,問得精彩,答得巧妙。
昨天在玩一個益智遊戲:「62-63=1」是錯誤的數學式子,如何移動一個數字,讓算式正確?
這個問題可能沒有答案。但因為是益智書上寫的,所以讀者相信有很高的機率或相信一定有答案。(當然也有可能書上沒給出答案,或著提出的問題根本還沒有人知道答案為何。例如證明出費馬定理的安德魯·約翰·懷爾斯小時候讀的益智動腦書。)
因為相信有答案,費盡力氣去求解,如果沒答出,大概是背景知識不足或想像力不夠。像『移動一數字將「62-63=1」變成正確算式』的題目,需要一些數學知識背景,不僅需要簡單的加減乘除,還需要更多一點算數符號的知識。
繼而窮盡各種可能解決方案,或照胡適說的,各種假設,經過一連串否證及證明後,找到答案。
像福爾摩斯的名言:「當你排除了一切不可能的因素之後,剩下來的東西,儘管多麼不可能,也必定是真實的。」也預設這種「解題方法」。前提是「窮盡各種可能」。這大概也就是胡適「大膽假設」的意思。
※ 問題的提出
益智題目有很大的機率有答案,但科學問題不一定有答案,問錯問題有可能會作出不好的假設而浪費時間。
例如,圍棋網站「goproblems.com」的樹狀圖,可以看出,解一個題目,不需要分析棋盤每一個落子點的變化,只要思考相關落子點即可,然後有必要的話,再考慮落子順序的排列組合。
為了不浪費時間在無益的探索,問的問題是相關且一定有答案的,剩下的就是「想像力」與「執行力」等等的問題。至於什麼是相關的問題?如關於因果關係的問題等等,關於因果關係的問題要如何陳述等等。
胡適有提到「好的假設」,判准是有無「充分的理由」,但他大概就沒有仔細分析條件推論句到很仔細的地步。(我沒有讀完他全部著作。)要討論這問題,需要讀完胡適的考證學成果,再分析他的方法。
福爾摩斯有類似的看法:「我從不猜測,這是一種極壞的習慣,足以破壞邏輯的推理。」由此可知,他的設想不會是隨便的猜想,所以才會說出:「當你排除了一切不可能的因素之後,剩下來的東西,儘管多麼不可能,也必定是真實的。」
至於胡適所謂的「科學方法」不僅包含自然科學,也涉及人文學科,兩著差異有點大,需求也不同,若胡適的「科學方法」或格言能同時統攝二者,也是相對來說較為粗糙的。
不過,「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大概是一般用來「解題」的通則。至於自然科學的問題如何提出?什麼是「適當」的問題?一定有答案的問題?他大概沒有討論,或沒討論地很詳細。
(設計一定有答案的問題,是面對很複雜的題目或現象時,為了不浪費時間,先將其拆成簡單且一定有答案的問題,再進行解題,這樣除了不浪費時間,就算沒有為原來的現象或問題提出完整解答,但至少解決一些較低階的問題,也不算完全白費力氣。)
突然想到應該要補充另一句福爾摩斯名言:「One should always look for a possible alternative, and provide against it. It is the first rule of criminal investigation.」〈The Adventure of Black Peter〉
直譯便是:「吾人應該總是尋找另一種可能選項,並且試圖推翻它。這是犯罪調查的第一法則。」
至於跟胡適有沒關係?或者是不是後來否證論的「源頭」?就不討論了。